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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13-06-01
光圈、快門:ƒ/10.0 1.3s
相機、鏡頭:Nikon D90+Tokina 12-24
中午,我坐在覆滿毛茸茸苔蘚的巨石上,盤著腿,百無聊賴的看著從源流瀑布流瀉而下的溪水。那時我還在心中盤算著,夏季結束前,也或許是八、九月的時候暫時先告一段落,隔年再繼續,反正不急,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回溯途中,我把三腳架的一支腳當成登山杖刺進溪中石縫裡,以免滑倒。這支三腳架是去年才新買的,但同樣逃不過被我摧殘。從深過膝蓋的溪中走出,我放下背包,擺好三腳架,取好角度,按下快門,拍了三張照片。
「這個點其實還不錯,怎麼之前都沒注意到?」我對著相機的螢幕喃喃自語,覺得滿意。
我望著前方,剛剛還沈浸在有點開心的時刻,心中的思路馬上又轉到另一個方向,有一個強烈的聲音…
「拍的夠多了,就在這裡結束吧!」
「真的要這樣結束嗎?」我再次問自己,糾結在自己也不明白的沉默中...
「嗯!可以結束了。」
一如我在2007年間步入溪裡時一樣的突然。這樣的突然,讓我意識到其實我也不過只是漫無目的在溪邊按著快門而已,新鮮感早以不再強烈。我佇在原地良久,看著陽光潑灑在樹叢之間,在嘩啦嘩啦的溪中上拖出一道長長的陰影,疊過了我的影子。這個決定再次說明了一件事,人永遠不知道是什麼讓你突然的,就改變了心意。
這幾年裡,我不斷的造訪這條溪,不管是趕著清晨進入峽谷,或是拖著三腳架趕在天黑前下山,我總是匆匆忙忙的經過這裡。但今天下午,這個小角落不再只是我路過的某個地方,而是代表著結束的終點。想到這裡,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不完全是將要離開的感傷,也不完全是目標完成的興奮,比較像是這兩種情緒都混在一起。
我常在想,這個攝影集絕對,也必須是,以一張夢幻的照片,特別因為我而存在的一幕做為華麗的結尾,就像雨後出現在峽谷裡的聖光那樣,讓人很感動的照片才行。我很希望還能再有一次那樣強烈的震撼,我總是這樣跟自己說。但我怎麼也沒想到最後居然會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畫下休止符,而且是在一個突然出現的念頭。
我總是有個預感,如果我能夠拍完這條溪,這件事一定能改變我的生命,怎麼可能不會呢?回到車上,我跟兩、三個朋友說:「我終於拍完一條溪了」,但事實上,我並沒有完成夢想後的喜悅。這晚到了深夜,微小的成就感已經完全退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潮汐般襲來的失落與空洞感受。
窗外涼風輕吹過後院的竹林,一陣沙沙聲止息後,不知又過了多久,我才睡去。夢裡,我朝著濛濛的瀑布走去。我回到老梅溪,在那裡,我聞到了黑糖般甜美的氣味...
照片是2013年拍的,2015年九月底,我寫完上面那一段就停筆了。後來的幾年裡,我也已經不太再去溪邊了。離開老梅峽谷後,我讓自己以另一個我不喜歡的上班族身份蟄伏在這個充滿各種衝突的世界的小角落。我以為照片拍得夠多了,該說的事情也已寫成文字了,溪流攝影這件事應該早已告一段落了。可是,到了2022年,我仍在問自己:
「我的溪流攝影,有照片,也有故事,難道這樣還不足夠嗎?我還想追尋什麼?」
都已經這麼多年了,為什麼我仍無法停止探討溪流攝影這件事帶來的影響?難道是年紀越大,越無法輕易的放過自己的緣故嗎?
時間是座大熔爐,它燒融了每個人經歷過的一切,只留下最珍貴的東西,最有價值的事物。我把自己當成是溪谷裡的旅者,以地圖上的距離來看,終點很近,很快就可以到達,但我卻讓這段距離無限延伸到很遠的另一端,即使跨越過迷霧,也都還要再更遠。
《里斯本夜車 》普拉多筆記裡有句話:「 探討一個人的內心世界是趟有終點的旅程嗎?」
我猜我可能還需要更多的時間才有可能寫得完我與溪的故事。不過,反正不急,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溪是起點,是心的指針,是我的鏡子,是我人生的神祕任務,更是一場以溪流淬煉出靈魂的煉金術,為的是讓我探討另一個自己是什麼樣的人,藉由這樣的自我探索,我寫出了屬於自己的溪流攝影。至此,我也才終於可以說溪流攝影是我生命中最有意義的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