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310 後記

2015年的年初，當我開始著手整理這本已經拖了很長的溪流攝影集時，我窩在圖書館(大安分館)裡頭。思考了很久後，決定還是先把照片挑一挑，然後排序，最後才寫些東西。現在所看到的攝影集是以日期作為排序，但在當時這只是我的備選的方案，主要是因為早在拍照之時，我就是以照片的GPS座標作為排序的依據，照片傳上flickr後，一張一張的排，從匯流口開始，往上排到源流瀑布。

其中，有一件特別費神的瑣碎作業是GPS座標的確認。我去溪裡都會帶著GPS記錄器，拍完一個景點就按個鈕把座標記錄下來，但是在峽谷裡頭，訊號特別容易遭到阻擋，有時根本搜不到衛星，所以有不少照片其實是定不出座標的，那該怎辦呢？我只能人工比對Google Earth上被樹叢遮的溪流輪廓或是溪的轉向處才有辦法將每張照片放在接近正確的位置上。單單是比對GPS座標這件事就花去我好多的時間與精力。

等到真的開始動筆，我又遇到另一個難題。一條溪，按照其地理位置來寫根本就太難，因為沒多久，我就已經陷入同一景點前後時間互相穿插的錯亂狀態，別說一半，根本連四分之一都寫不成。這感覺就像是發現自己好像走錯路，但又繼續想走看看，最後還是得回頭再來。後來，我將頁次的排序改成造訪時間的先後，這樣好多了，除了可以描寫景觀外，更可以強迫自己把當天發生在溪谷裡的事都回想一遍。

幾經刪減，湊出了兩百九十幾張照片。在序章裡頭，我將這個溪流攝影拆成兩個階段，而上面所說的，僅僅只是第二階段裡容易的部分―挑選照片、排頁次。確認順序不會再有變更，大概是已經四月了，這時我才開始算是真的進入敲打文字的階段，同年(2015年)七月，我又走了一趟溪邊，如願湊到了第三百張照片。然後，趕在九月中結束這個荒唐的溪流大夢 (ATM的錢也快被我領光了)，那時，我以為我應該完成了...

接著，我又花一個月的時間待在大安圖書館道藩分館(因為那邊有開冷氣，哈哈)研究中年後該如何寫履歷。然後每天投十份，十月趕面試，十一月換新工作，再度回到朝九晚五的生活。2016年初，無意間，我看到了威廉．布瑞奇教授的《轉變之書》，書中說：「先有結束，才有開始；兩者之間有一段空無的時間。」

那時我恍然大悟，如果將這句話套在我的溪流攝影上，那麼，序章寫到的兩個階段其實可以更精確的拆成三個階段：結束、沉澱、重啟。也就是說，照片蒐集完成是一個階段的結束，之後的一年多是一段從迷惑之中重新找到方向，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麼的沈澱期，最後決定寫下文字則是一個重要轉向，也就是另一個階段的重啟。時程完全不明確的三個時期，拼湊起來竟然是一個轉變的歷程，都在使溪流攝影夢這個抽象的概念更為明確。因為有了新的領悟，於是我又開始利用晚上瑣碎的時間，修改著攝影集...

我在楔子裡說「當初因為不明的動機開始拍溪，多年之後，竟然必須回過頭來，為最初的隨性與之後曠日廢時的過程找出合理的解釋」。2021年年初，我再次翻閱《過你的第二人生》，書中飛行員說：「想要更清楚看到你的人生目的，你必須回頭去看過去，才能走向未來。」在謎一樣的生命之流裡，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弄清楚當初對溪的執著所為何來，我在文字中摸索前行，同時，我也歷經了一場神祕的轉變階段。

儘管耗費了那麼多的時間，最後還是完成了。我想「堅持下去」這件事，我應該算是做對了。從開始下筆(2015年)寫溪到完成(2021年)，期間我好幾度想放棄，我常常覺得焦慮、沮喪，因為寫東西對我而言太難了，跟拍照比起來，攝影這件事不就是找到對的畫面按下快門，如果沒有刪除掉，那麼照片就幾乎已經完成了。然而，文字這東西卻還需要經過時間的醞釀，反覆思考，再經由鍵盤一字字的敲出來。

拼湊文字的期間，我常陷在焦慮的沮喪與強烈不安之中，我總是卡在如果只有我看的懂我自己在寫什麼玩意兒，那該怎麼辦？如果，最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寫些什麼，那麼所謂的夢想在別人的眼裡應該只會淪為笑話吧，那時候我該怎麼辦？況且，一個人花了那麼久的時間拍一條溪，光是這件事本身就已經非常荒謬了，更遑論再為它找出意義，這根本是拿自己的人生在開玩笑…等等。每當我陷進鬼打牆出不來的時候，我就會告訴自己：「算了吧，反正也沒人知道你在搞什麼把戲？而且那麼微小的夢想，即使放棄不寫也沒有人會發現的...」

最終讓我決定不管如何都一定要完成這個攝影集的關鍵是在2017年的農曆年，兩本跟焦慮有關的書―《活著的理由》，作者說：「文字有時候可以讓你重獲自由...在黑暗中找到某種救贖。」以及《我的焦慮歲月》裡的W醫生的一段話：「儘管因為焦慮，你受到很大的挫折與阻礙，最終你還是完成了了不起的事，你真該好好稱讚自己。」也許，我可以說焦慮讓我無法不去思考過去那段溪流攝影的歷程，焦慮讓我無法不去探尋溪流攝影的意義。於是我才有辦法將這段歷程一點一滴的寫出來。

溪流攝影夢於我，是一趟非常個人的神祕旅程，也是我生命中一個重要的歷程。一開始，我莫名其妙的跟著自己走進了一條陌生的小溪，幾年後，我又跟著另外一個自己進入一段通往内心深處的心靈探索之旅。這是一趟漫長卻美好的神祕旅程，是溪的邀約，更是自我的探索。儘管從開始到結束，拖了那麼多年，但是在我的心裡真的有某些零碎的東西終於再度被重新的拼湊回來。攝影集到這裡已經全部寫完了...

那麼焦慮呢？我是否也從文字中找到了救贖呢？我還不知道，但是焦慮它的確幫我完成了這個攝影集，真是太奇怪了，即便如此，我還是非常的討厭它...

而我常掛在嘴邊的溪神，也許只有我認為他是存在的，也許他只存在於我的另一個平行空間，只出現在我的幻想中。可是，人的心需要有所寄託，就暫且相信溪神是存在的吧，讓自己跨出心中最深處的那一道門，讓自己的思緒隨著溪神的引領，恣意的徜徉在這條美麗的溪谷裡。

寫完這一頁，這條溪流的神祕之旅終於走完了。翻開下一頁，我看見了海，基隆外木山海中10米深的水底之下，另一個神祕的水底世界。 我在那裏看見另一個自己，也許下一頁會是關於自由潛水與攝影。

而我最掛念的阿玉溪呢？ 她受傷了，傷的很重，還不想見人。 但是，我知道她會慢慢復原的，等時候到了，我會再去探望她的。 我另一條更長的阿玉溪溪流攝影還沒拍完呢...

感謝 造南興業的徐董事長(飛狼狼主)及徐總經理常常送我溯溪鞋及護具，而造南興業的好朋友們(樊小姐、賴小姐、葉小姐、小Anne、林小姐)更是給了我很多的鼓勵。F小姐，只有妳還記得我的這個夢，常常提醒我，如果沒有妳的鼓勵，這個攝影集還會再拖很久很久，謝謝妳。感謝組長(許守湧)、南哥(施正南)、郭小姐(娃娃)，攝影之旅有你們的陪伴真好。